背影――纪念父亲
《背影——回忆父亲》
转眼之间，父亲驾鹤仙游已经三年了。愿三尺黄土下，父亲疲惫之灵永眠！愿浩荡太空中，父亲魂游之身永安！愿萧瑟寒风中，父亲冰冷之体永暖！
（一）
01：算起来父亲已是八十岁的高龄。他的头发和胡须几近全白，面部有些浮肿，眼睛和牙齿都不太好，背也驼，腰也弯，耳朵也聋。多年来的尘肺职业病，多年的糖尿病并发心肌梗塞、肾病、高血压病，多次的住院治疗，多次的手术，多次的输液，多次的服药，让他原本强健的身体一天天大不如前。每每和母亲一同起身外出散步，或者是到菜市场抑或超市买菜，走不多远的路就会气喘吁吁喘个不停，往往需要在半路等上一段时间，或者坐下来休息片刻，由母亲搀扶着才能慢慢走回去。尽管如此，父亲每天总是坚持早起。坚持着和母亲做好一家人的早餐，然后再去医院看病购药。因为是多年积劳成疾留下的病痛，父亲每天要服食大量的药物。因为他的血糖总是居高不下，他又喜欢吃甜食，因为他总感觉口苦，现在也仅仅尝那么一点点。由于药物降糖控制不是很好，在医生的一再建议和催促下，他的心脏搭了两个支架。接连，他又注射上了胰岛素。每天早晚各一次。常常是二哥给他注射，有时他也会自己亲自动手打。每次他有事要办或者和母亲一起外出需要离开家门，目睹着他迟缓沉重的背影走出屋门手扶护栏步步迈下楼梯，我几乎都是禁不住泪流难止。
02：父亲一九六二年由于家庭生计艰难的缘故，从老家上蔡县东岸乡的一个叫胡庄的村子，背井离乡来到豫西煤城义马井下一线采掘煤炭，这一干就是几十年，直到后来在义煤集团千秋矿光荣退休。和母亲在上蔡老家结婚后，我们兄弟姊妹先后在上蔡或义马出生。漫长的岁月过去了，由于儿女众多的原因，父亲并没有过上多少悠悠闲闲自由自在的老年生活。生计的依旧艰难，居住条件的狭窄，外部环境的恶劣，家庭成员的不和，儿女的不肖，子孙的逆忤，往往触他之怒，令他有时候大发雷霆。但父亲更多的时候总是选择忍让，总是以温和的方式结束争吵和平息矛盾。父亲是一个宽容讲道理的人，从来都不会过份苛责地对待别人。所以平时一家人相处的气氛总是充满了欢笑，因为有着刚毅的父爱的遮风挡雨，一家人才过着衣食无忧平静的日子。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清贫一些，但这样全家人也就知足了。
03：父亲最大的爱好是拉弦。每每和三五同伴一起背上弦子二胡，来到离家不远的水库边缘，找到一个僻静处，吹拉弹唱其乐融融好不热闹。这个时候，是父亲一天中最为快乐的时间，可以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除非有特别重大的急事，别人这时打扰他，他是不太高兴的。遇到刮风下雨下霜下雪的恶劣天气，父亲便选择呆在家里陪伴家人，拉上一会儿二胡或者看一会儿戏书，要么是出去到别的地方拜访一下老乡或者旧友。但我知道，父亲的内心生活其实是非常悲凉的，我们家人口众多，父亲和母亲生养下七位儿女，靠他微薄的工资收入穿衣吃饭读书求学，最后竟然没有能培养出来一位所谓坐办公室的体面人，这恐怕是老年的父亲心中最大的悲哀了。儿女的无能和无奈，令父亲多病的弱体如雪上加霜，可以看得出，父亲心中也是失望至极！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表现才会令父亲心情稍为好受一些。值得夸耀的是，在父亲和母亲及兄长艰难供养下，我们兄妹几乎都受到了不同但还算良好的学校教育。尽管我们的学历低一些，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毕竟也是父亲和母亲及兄长努力赚钱辛勤培育才获得的结果。这让我们在初中高中或者大学毕业走向社会踏上工作岗位之际，或者是和别人相处的时候，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经意间会洋溢出几丝书香门第世家的自信。当然更多的是教育我们学会了怎样谦虚谨慎与隐忍礼让待人，往往也会赢得别人的尊重和理解，甚而是以礼相待。这就要特别感谢父亲的辛苦和执着了。
04：身为父母身边众多儿女中的每一成员，只有自己加倍百般地报答他们的生育养育之恩，百般地自律和自责，才能称得上算是尽善尽心。每日里端饭倒茶递物洗碗些许的孝举，或多或少会让老人们面子上好受些。但这毕竟还是我们做儿女的力未能及和没有做到位的罪过！由于退休后身体的一再羸弱，父亲的健康每况愈下。自从二零一八年年底，父亲咳嗽出血再次住院检查身体，医疗仪器检测出父亲肺部出现一个肿块，医生诊断后，认定是肺癌的症状，一家人顿时慌恐和再次积极行动起来。
05：来到了三门峡市中心医院肿瘤科住院。在院方医生的治疗与强烈要求下，连续服食了几个月价格不菲的国外进口耙向药，父亲的病情暂时有所控制。然而药物的毒副作用极为强烈，加之药物的费用极为高昂，家里的经济状况渐渐有点吃不消。父亲的健康状况也趋向不断的恶化，情绪上也出现反常的失控。家里人所能做到的是百般安抚与默默分担承受。看着父亲每天不情愿地吞食着大把大把的药片和注射胰岛素针，我们的心里难过得不知是何滋味！殷勤照顾和密切伴陪着父亲，看着他老景如此，一家人却束手乏策，悲哀与绝望的愁云笼罩在我们心头！然而，父亲年轻时何曾如此？人处于老年期总是担心和恐惧出错，害怕自己不能自主的失常行为被外人发现和嘲笑。这正是侍候在老人身边的儿女所大意和容易忽计的，一句话胡乱说出来，一个不恰当的举动做出来，也没有考虑到旁边的老人是什么心情。也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心里清楚而表面上假装没听见没看见。人老了性格难免会固执，脾气上难免莫名不安，何况是身处极为严重与痛楚的危病之中！值得一提说句坦言相告的良心话，我们一家人对父亲也算倾尽了周到孝顺的天伦本能，做到了无微不至照顾和关怀的义务，虽然有时每个人的方式有所不同。但从来不曾在情感上对父亲有所不满，甚而对父亲的病症有丝毫主动放弃的念头！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我们是做不出来的，哪怕倾家荡产也要让老人多活一天并减少疾病带来的痛苦！这一点，母亲和我们众兄妹都觉得自豪与问心无愧。因此，在父亲生病的日子里，家人做着的是忍着悲痛强装微笑，抱着哪怕是几丝些微的希望，倍加珍惜和挽救挽留及延续父亲的宝贵生命！
06：现在父亲的病况又有加剧！服用耙向药的过程中，癌细胞突然有一天出现了脑转移，进而压迫住了脑神经。这使父亲整个人看上去动作迟缓精神紧张不安和记忆障碍，步履也变得艰难与行动不便，说起话来吐字口齿不清。望着苍老容颜一脸病容寝食难安，身体消瘦饭量锐减的老父，我的泪水常是不能自禁地脸面流淌，只有偷偷地用手抹去。我能做更多的只有双手合掌祈祷：唯愿苍天保佑我们的父亲！唯愿先人之灵护佑我们的父亲！唯愿医学减少父亲的痛苦！唯愿父亲的的疾病出现奇迹！唯愿父亲做一名成功抗击癌魔的强者和胜利者！
（二）
01：大概是人算难胜天算，或许是父亲的天命终年即将到临了。再次抵至三门峡市中心医院肿瘤科前，父亲身体已处病危之际！父亲肺部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进口耙向药也没有作用了，父亲的病体再度恶化！父亲虽然说话言语口齿不清，但头脑仍旧保持在清醒状态。父亲继续与病魔作殊死决斗与抗争！那时，小弟已从北京匆匆赶回义马，姐姐和大哥也于父亲危难时刻之前分别回到家里。面临危及父亲性命的大敌，一家人仿佛进入战备状态。在与母亲一再商订并征得父亲同意认可后，决定再去三门峡。有天晚上，家人们连夜出发了。母亲和大哥姐姐及小弟陪送着父亲先行驾车前去。过了不几天，我和二哥收拾了一下东西也迅速赶赴三门峡。到了三门峡的妹妹家里，接着再来到肿瘤医院父亲身边。父亲此时正吊着液体，并在医生认定并征得家人签字后对父亲作化疗杀除肺癌细胞。看着父亲的身体化疗后有几分恢复好转，我的心里也稍稍平静。由于医院限定了陪护病员的家人人数，我暂时去了妹妹在一家建筑工地上班期间开设的一个小商店里帮忙卖东西。隔不几天抽空去探望一下父亲的身体状况。父亲头脑仍保持着清醒。虽然口齿言语仍然不清但精神似乎恢复了好多。可是，谁料道一个月以后病情竟突然恶化！这是我本人事先没有预料到和心理上作过最坏准备的事情。家里人也对我隐瞒了父亲病情突发的情况。但是，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八时许，我在小商店突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不安。正在此时，建筑工地的安全员突然找到并通知我说：“叔叔，您家人说您父亲身体已经不行了，让您赶紧回义马！”，我还以为父亲仍在三门峡市中心医院，天知道是母亲首先突然发现父亲在医院病房的一个深夜神智不对，急忙告知值班医生，经临床急救失败了，医生坦言相告已束手无策，父亲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让家人赶紧出院回去为父亲预备后事！万般无奈之下，一家人匆忙带着尚存一丝生机的父亲回到义马家里，又回到了义马千秋矿职工医院，进行最后的手术治疗。手术治疗最后也无积于事！父亲去逝了！我由于没能在父亲临终前守在父亲身边而感到极大的憾意！谁曾想到这竟是与父亲永远作诀！
02：父亲在弥留之际还一直念念不忘他的三儿子我。一再嘱咐家人要照顾好我的失眠疾患，一再追问家人我还有没有药可吃，一边还惦念着他的二女婿:的近况。而彼此妹妹和妹夫已经因夫妻感情破裂，背着父亲和其它家人悄悄办理了离婚手续，这是我后来才得知的事情。父亲全身各个器官全部衰竭，一切地抢救已成徒劳。父亲在病痛中终于闭上了他疲惫的双眼，永远告别了这个尘嚣世界。当我和妹夫曹保成及外甥一家连夜匆匆驱车从三门峡赶回义马时，母亲和姨母正在千秋矿职工医院等待我们的归来，而父亲的遗体已经停摆在医院的太平房，准备着举行葬礼。当我强忍着巨大的的丧父悲痛来到人群拥挤的太平间时，和父亲已是生死茫茫阴阳两隔！看到了我的迟来，姐姐抱住我摇摆的弱身放声恸哭！那一刻我的悲痛简直无法用文字形容。我来晚了，父亲正静静的躺在太平房的冰棺内，任凭我千呼万唤再无应答。那个打小千辛万苦养育我，千方百计供养我读书上进，关心我呵护我，并寄予我家庭希望的父亲，已经长眠在义马千秋矿这个他生前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像他一九六二年背上简单的包裹决然地告别家乡上蔡县东岸乡胡庄村，不顾家人反对和几位同乡外出来到义马此地务工一样，父亲决绝地告别了人世。父亲在义煤千秋矿工作和生活了整整五十七个年头。自从一九九零年我们举家农转非千里迢迢从上蔡落户到这里，父亲期间很少再回上蔡的老家。这又是一个农历的猪年，六十年甲子旬的这一年，父亲的父亲，我从来不曾见过面的爷爷，在一九五九年的那个豫东大粮荒之年不幸而死，这是父亲后来回忆往事时口中念念不忘的永远的痛！父亲永远告别了他相依为命的妻子，告别了他众多的儿女儿孙和同乡及亲朋好友。他再也不能像生前那样和大家主动打着招呼，他的身体魂灵和音容笑貌在香火缕缕中升向天国，再也不能和从老家上蔡连夜赶回来的亲戚及童年好友会面了。他的一生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即将划上一个句号。
03：葬礼决定在三天内举行完毕。在大哥和长辈同乡的操办下，一切肃穆有序地进行。父亲原来所在单位的老同事来了，诸多父亲的亲朋好友来了，老家的亲戚也匆匆赶来了，堂姐堂兄弟和表兄弟也终于见面了。花圈排列着摆满了太平房门口，上面的字条垂落着许多人熟悉的名字。父亲的生和父亲的死，已经在亲戚的重逢交谈中变成了一个永远的话题。等待我们的是焚香祈祷及告慰。我们哀哀地哭泣声，父亲在天国不知道会不会再听得到。儿孙们幼小瘦弱的身体，再也不能一一被父亲搂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父亲此刻静静的躺在冰棺里，离我仅隔几尺之遥，却仿佛隔了千里万里。他再也不会吵我训我，斥责我的愚蠢过失。再也不能够关心我，护佑我，并一次次从危难之际救恕出我的灵魂与肉体！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不曾打过我，也很少骂过我。对我犯下的滔天错误，父亲总是尽最大努力的挽救和尽最宽容的谅解。我也从没有想到第一次告别最亲近的人竟然是和我们相依而在的父亲！我的精神几近崩溃。一大家兄弟姐妹的重逢相遇竟然是在父亲的亡身旁！命运的安排实在是残酷至极！我报怨着苍天的不公，两只眼睛在香缕与冥币燃起的火光中泪如水洗再不能自已。
04：来了一群人又一群人。为的是与父亲的遗体作最后告别。父亲生前好友同事，哥哥弟弟妹妹的朋友与单位领导及同事，包括老家的乡里乡亲。我跪在父亲身旁为父亲守灵，鞠躬上香叩拜，送别一批又一批前来追悼父亲亡魂的人。我一次次地叩地还礼俯首哀哭。不眠之夜过去了，漫漫长夜度过了，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哀乐于黎明时分再次奏起，我像一个痴呆的傻子般，和众人随着司仪的言语机械的重复着动作，心灵的天空充满了尘烟与灰烬。一切一切对眼前生存现实的美好向往及幸福念头，伴随着父亲的去逝烟消云散成追悔莫及。
05：守着父亲之灵度完不安之夜。该来的人来了，该做的事做了，该哭的哭了，该悔恨的也悔恨了。甚至连精神和身体状况都不好的母亲不顾家人劝阻也赶来为父亲作了最后的痛别了。我们要去安葬自己的父身了。我们在简单的饭后乘坐着两辆车子出发了。车子上载满了送别的人们。墓地远在渑池县仁村乡的一座山脚下，那里有一块早几年家人为预备后事而买下的一块寿田，一块面积不大还算平整的坟地所在。我们驱车赶往坟地的途中，哀乐一路吹送着，为一位我们认为是举天下最平凡也最悲苦最伤痛也最高尚的逝者，安放他此后永远栖息的场所。遵照父亲生前有言在先死后不再回归故里的决定，父亲从此要一个人孤伶伶地呆在山脚下，他的灵永远魂游在那里，与整座巨大的山峦溶为一体，并化身成一座山峦！
06：车子抵达至村口，准备抬棺下葬的当地村民早已聚涌了过来。哀乐继续护送父亲的棺木在墓地周围奏响奏起，鸟群与鸟鸣从山林上空掠过，鞭炮在墓地空地上炸响，冥币在灰飞烟灭中随风四散飘荡。父亲沉重的棺体和他一生都背负着的沉重缓缓进入三尺黄土下的墓穴。哀乐声声伴着家人的悲鸣再度奋然向天高奏。有那么几个小时后，父亲的的灵柩终于入土为安。有主祭的先生念过短短数语祭文，给父亲的一生作出下几句最中肯的评价与结语。黄土一掀又一掀埋没了深深的棺穴，这里堆积成一个低矮的间杂着碎石砖块的坟冢，父亲的游魂以后要永远在此安息。父亲先前一步在这里停留等待家人，终有一天都要到来与父亲陪伴团聚。那时，或许父亲将不至于孤独一个人在这里长眠安睡！
07：该结束的终于结束了。该返回的也要返回。该面临的现实也要面临面对！我们乘车顺着原路踏上归程。踏向归家途中，一路满载着心事重重的人群。车子依旧缓缓奔行，车内的人不是沉默无言，就是似乎仍沉浸在刚刚一幕之中，也充满了孩子们的童言稚话。伴随着没有了父亲的失落感与永远无法填充的情感空白，父亲的一切一切都变成了历历在目的往事。变成了模糊不清又十分清晰的无情现实，随着父亲的迅疾辞世，变成了一部由父亲扮演主要角色的电视连续剧的剧终！
08：该团聚的还要团聚。该再来的总有一天仍然还会再来。与父亲有关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我这个卑微的三流作家和家人目送下，父亲的背影退后越来越远。而父亲的面目及往日却逐渐靠近过来。父亲那一代人的故事将由我执笔以文字汇录的方式，一一成篇。关于父亲的童年，关于父亲和母亲，关于父亲的父亲与母亲，关于父亲的哥哥姐姐与妹妹，关于父亲的爷爷奶奶。一切的一切苦难不幸将经由母亲讲起，将从老家的亲人或长辈忆及。父亲决绝地离开母亲和儿女儿孙去了，甩下掉一身病痛和大把大把的药片及胰岛注射器，以及家庭众多成员的喧闹与欢悦。把一切的包裹与重负丢给多病的母亲与刚毅的哥哥姐姐去面对正视。而此后兄弟姊妹间的貌离神合，将或许成为我们无法回避和躲藏的痛，添加进我们的一呼一吸中，苟且地活着且只能勇往直前，然而有时却不知如何落笔汇集成书。可敬可亲伟岸高尚的父亲！他的背影离我们终究去了，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父亲，他的身影又从我们旁边悄悄站立！
（改于2023-01-20三门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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