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
深夜里，阴阳在高声唱诵着，声声震耳的铃铛夹杂在喇叭声中，仿佛可以穿透空气，传得很远很远。此起彼伏的吵杂声，仿佛使风也不愿停歇，空中飘散着纸活被剪细的零零散散的棱角，拉着长孝的人走来走去，时不时传来阵阵哭号。
还是前一天的傍晚时分，老人微弱地喘息着，时不时张大着嘴，眼睛也不愿意睁开，儿女们慌乱地扶着老人，眼睛在灰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明亮。女儿急匆匆地端来一盆热水，拧了毛巾，擦拭着老人干瘦的脸颊，鬓角几根长长地银发闪闪发光，很快，女儿就替父亲剃光了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残留。
不久，屋子里传来阵阵哭声，儿子冲出门，在门口烧了一撮纸钱……
进入幽暗的窑洞里，老人穿着一身鲜亮的衣裳，静静地躺在谷草上。老家的寿衣颜色很亮丽，延续了早时的马褂旗袍，穿着得体。葬礼是盛大的，除了打电话请来缝孝衣的婆婆以外，其他乡里乡亲都要本家男丁戴着长孝去邀请，本家人只能站在乡亲家的院墙外招呼里面的人出来，邀请乡亲帮忙筹办丧事，并作揖跪拜，再辗转下一家人。其实葬礼的主角是阴阳，包括选定墓地位置，招魂，念经超度等等都需要阴阳的指导。
几个小时过去了，老人脚朝窑掌，静静地躺在谷草上。窑里飘散着淡淡的香火味，桌上盛放着祭祀的花馍馍、五谷吃食，桌边点着一炷蜡，火苗直直向上，纹丝不动，守丧白鸡悄悄的蹲卧在旁边，默默守候着老人的灵魂，若没人进来，窑里就是这样。阴阳早早到来，打点着这庄重的仪式，一时间仿佛打破了这种宁静，阴阳手里的铃铛响着，嘴里唱诵着老人的生前及其与儿女的生活，念着孝道与经论，诉说着生者的祭奠与感动。
生命的终结，仿佛从来都有遗憾，可村里的老人也都走得自然，生于这片土地，也葬于这片土地。在山里，比起婚礼，葬礼的仪式似乎更加讲究，更加庄重。
大门口贴着两幅大大的白色对联，每个窑门口也贴着祭奠的对联，乡亲们在院子里忙活着，熙熙攘攘。孝服也是各式各样的，有耷拉着孝衣长摆的，有只穿长衣的，也有只戴白帽的，根据与老人的亲属远近程度，孝服也是各有讲究的。
转眼三天，夜晚时分，天气有些偏凉，纸活面前热热闹闹，白色的骏马，亭亭玉立的仙鹤，两个孩童，以及华丽的房子，靠山，为逝者准备的这些纸活都已准备好了，纸活寄托着家人们的思念，保佑老人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平安健康。不一会儿，院子里拽进来了一只大山羊，一群人围着它，羊似乎并没有受惊，它转了一圈，看了看周围一圈人，边上的家人亲戚、乡里乡亲们也看着这只羊。这是领羊仪式，是一场灵魂寄托与转移的仪式，人们相信老人的灵魂会转移到这只羊的身上，并转达他未了的心愿。乡亲们抓住羊，给羊的身上、胯下、头上喷上冷水，这时，羊并没有激烈的反应，它又转了一圈，看了看周围的人，望向自己的家人，低下了头，乡亲们开始七嘴八舌，“儿子女子都在家，都见了，快领吧！”“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嘛？”“儿孙都乖的很，快领吧!”……时间或长或短，羊使劲一抖擞，甩掉身上的水，也许是老人的灵魂听到了乡亲们的话，了却了心愿，也许只是羊的自然行为，山里人总是深信不疑。
夜色里，院畔响起了一声声长调，声声穿透着空气，传向远方，这是阴阳在唱诵逝者的平生，声音悠扬，仿佛想让整个世界听见。这是整个家祭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阴阳似唱似颂，声音或长或短，词里夹杂着老人一生的事迹和祈福，高声诉说着。整个家祭过程中，儿女们轮流跪卧在灵前，为老人守灵一整夜，这是入殓前儿女们和老人相处的最后时光。
初阳刚露头角，院子里早已忙起来了，架火烧锅，献饭插香，准备入殓仪式。乡亲招呼着不孝儿女，脱下孝服去包裹着柏香，铺在棺材底部，厚厚的一层柏香，香气中透漏着沉重。阴阳摇着铃铛，口中念着经，摇着铃走遍所有的窑，在窑里放炮，好让老人的灵魂在起棺前跟着一起走。老人的儿子，端出来插香的香灰盒，用力摔在地上，碎渣和香灰也需一同带到坟地，这是少不了的。棺材盖板上包裹着大红绸缎，象征着大富大贵，起棺时长子抬在最前头，和乡里乡亲一起把老人送上山。筐里已经放好了提前准备好的桑棒，几十厘米的桑木棒上，粘贴着剪出纹理的白纸，由孝子们带去坟地。
唢呐声响，哭号声阵阵响起，女儿们看着远去的送灵队伍，大声哭号，送走了老人最后一程。走在最前面的孙子高举着引魂杆，引领着队伍，也引领着老人的灵魂归土。唢呐响彻整个山间，送灵的队伍拎着各种纸活，把老人生前的一切都带给了老人。
不仅黄土高原，也许在中国的整个土地上人们都讲究入土为安，终将是一把黄土，历经几代人后，坟堆也成了平地，先辈们的寄托与气息便彻底地消散在了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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