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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乡村学校的老师们(再续)

2020-12-14叙事散文张生全

乡村学校的老师们(三题)张生全通老师校长从镇上最好的那家酒馆回来。校长是在招待完县上的领导白局长后回到学校的。校长红着脖子脸,摇来晃去,用一根粗壮的牙签夸张地剔牙齿,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校长很兴奋。校长的兴奋是有来由的,一半是酒,一半是与他一
乡村学校的老师们(三题)
             张生全
             通老师
  校长从镇上最好的那家酒馆回来。校长是在招待完县上的领导白局长后回到学校的。校长红着脖子脸,摇来晃去,用一根粗壮的牙签夸张地剔牙齿,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校长很兴奋。校长的兴奋是有来由的,一半是酒,一半是与他一起喝酒的人。现在白局长已经心满意足坐上小车走了,可是校长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他总想着要和谁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他就是想说。   常常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像戏中某个安排好的情节一样,这不,校长正要找说话的对象呢,说话的对象就自己寻上门来了。他姓通,一个一天到晚在学校晃来晃去,随时准备接谁话茬的人。今天下来的是白娃儿吧?谁?哪个白娃儿?校长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说话有些发懵。他当个什么局长我不清楚,我知道他叫白娃儿。赵县说的。通老师特别强调了一句。赵县昨晚给我打电话,说白娃儿今天要下来检查工作,要我把他招待好,过去陪他喝两盅。校长听得更懵了,他愣愣地望着通老师。你咋不早说,早说我就让你去了……我今天四五节课呢,哪里空来?通老师一边说,一边怪不好意思地扭扭肩膀。校长突然感到心中像是踩倒了一盆冰水,先前的热情稀薄得没影了,他讪讪地低下头,如同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课还不好说,找教导处协调一下就是了!他嘟囔道。   一种郁闷的情绪在校长心里弥漫开来。理论上讲,校长应该是这个学校的权威,他应该处在权力和话语的中心位置上。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有关领导干部的升迁调离,绯闻逸事,内参消息,家常私话,往往不是从校长这里传出去,而是从通老师那里来的。教职员工中一些烦难事棘手事,大家首先想到要找的也不是校长,而是通老师。通老师是个通人,他有大能耐。大家都心照不宣,他的大能耐来自一个做县长的亲戚。至于是什么样的亲戚,有多近的亲缘关系,这又谁也说不清了。不过大伙儿从通老师手中不断把玩的新鲜玩意(比如一盒高级香烟,一只进口打火机,一袋精致的茶叶——说是玩意儿,可通老师要不拿出来,乡村学校的老师们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一眼)知道,他和县长很铁。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学,一起下过乡,一起当过兵,一起嫖过娼。他们属于哪一类?这是通老师唯一不愿意抖摆的秘密。   通老师的女儿初中毕业了。通老师的女儿成绩很熊,连三流的高中也没有考上。不过通老师并不着急,他把女儿送去读了中专。这年头,“中专”有个不好的名号,被称为“Y学校”,但是通老师告诉大家,这是赵县让他送女儿去读的,赵县说了,只要读出来,赵县负责安排工作。众人啧啧称赞,各自在心里嫉妒不已,有一个大能耐的关系多好!想自个儿为了儿女的成绩操碎了心,即算是名牌大学出来又怎样,说不定还不如通老师家的“Y中专生”!   三年的中专早读出来,但是通老师的女儿却还一直在家里,没见去哪里上班。而且通老师的女儿显然对通老师有意见,整天耷拉个脸,套件松松垮垮的睡衣,趿两片拖鞋,睡,看电视,和通老师吵。众人不解,问通老师,通老师说,赵县让等等,等机会。不过等不上一年,赵县却满届,去别个县做赵县去了,而通老师女儿还一直待在闺中,众人心里不免暗暗高兴,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就有人上前指点通老师,你表示没有啊?表示什么?那人把几根指头捏了捏,钱啊!通老师有些气馁,我们是什么关系,还说这个!大伙都笑起来,什么关系?铁关系!现在什么最铁?钱呗!               温老师
  一提到政治学习,乡村学校的老师们就忍不住呵欠连天。讨厌政治学习,这或许是咱们中国人共通的高原反应,但是在乡村学校的老师们那里,却过敏得尤其厉害。这一方面来自于所学的都是些艰涩干硬的内容,另一方面,这种一个人读若干张耳朵听的强迫性方式也很让人反感,而读报的支部书记老龚的声音却又像是挂在灶头的那口沙锅,温吞,枯索,沉闷。不过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温老师。他是最早到达会议室等候会议开始的人,他是唯一不打瞌睡不讲话,作会议记录写学习心得,并得到老龚经常性表扬的人(老龚表扬他的方式就是当老龚读报累里后,让他获得接着读的殊荣)。他是共`产`党员。   而且是个老共`产`党员。他的党龄在学校是最长的,有近三十年了吧?从他当兵在队伍入党算到现在,“三十年”的数字应该有了。当然,他的党性原则也是公认最强的。乡村学校的老师们闲暇时候,喜欢聚在一起扯一扯时事。美国欺负伊拉克,台湾的辉娃子扁哥儿想闹独立,政府官员的腐败,贪污受贿养二奶,歌舞厅,洗脚房,麻将馆是赌场……都当了笑话来聊,不很当真,甚至还有一些炫才和猎奇的味道,什么悬乎说什么,又不是文化大革命,乱说不犯法。独有温老师作了古正了经当了事来听,一听就来气,就急,忧心忡忡,悲天悯人,面红脖子粗。他说,党的政策是好的,是执行政策的那些人错了!他说,别以为党不管,党的办法向来是一松一紧,松的时候冷眼相看,看社会能乱成什么样子,紧的时候绳子一收,王八虾米,一个也跑不掉!老师们看他急,觉得怪有趣,就笑,说,温老师你没去过歌舞厅么?温老师把头一昂,不屑一顾。又有人说,温老师我们相信你党性原则强,真的没去过歌舞厅。但是,你难道连想也没想过么?没想过!温老师回答得斩钉截铁。以后也不想?不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温老师。怎么是我的不对?你是老师,老师的祖宗孔夫子也说过,食色性也。难道你比孔夫子还伟大?那位老师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循循善诱。再说,共`产`党讲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胆子大一点就是让你大胆进歌舞厅;步子快一点就是出来快点跑,免得遭警察抓到起。你不去歌舞厅,不是与党的政策背道而驰吗?温老师一张脸变了形,突然就有些结巴了。偏偏又有人说,温老师口是心非!昨天政治学习,温老师读报告的时候,不是要我们研究“性行为”。探索“性教育”吗?(实际上是“研究性行为”,“探索性教育”,温老师把句读搞错了。)   老师们敢在温老师面前放肆,是有原因的。温老师行武出身,没念过几天书,最高学历据说是小学八册。却写得一手好字,这成了他退伍后给分到教育战线教书的主要理由。不过几十年来,他实在没什么成绩。学校要搞一个党员风采展,上面贴照片,下面配文字。温老师没什么好照的,就照他站在报栏前看报;温老师没什么好写的,就写他“曾经任教于××村小××村小××村小××村小……”有一次阅卷,他算合格率,结果算出来高达200%,大伙儿又说了,谁说温老师教书不行,人家的合格率怎么到两百?谁敢说他能这么高?   学校要进行人事改革了,温老师成了校长的一块心病。把他拿下吧?他工作是那样积极主动;不拿下他吧,连他都不拿,还怎么改怎么革?                 解老师
  解老师又是负气离开教室的。解老师生气,如果她不说,大家也不知道,因为解老师生气的样子与众不同,她不哭,不怒,不阴脸,不皱眉,却是笑嘻嘻的,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样子。可是她对大家说了。她说,你们说我好笑不好笑?祈勉这鬼家伙上课又不听讲,还做数学作业!我拿他的书来撕,我气糊涂了,结果他的书没撕成,把我自个儿的书给撕破了!她也不怕校长知道,不怕别人嘲笑,她一边说,一边笑得泪花直流。   照一般的情形,老师们该是愕然,校长该是发火。老师愕然,因为这样丢脸的事情她还敢说!校长发火,教学中做出如此恶劣的行为校长不发火才怪!但是解老师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多得大家都不再奇怪了。校长甚至还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双手合十佛了佛,活该啊活该,这就叫做自打耳光,自食其果!   校长背过脸去自个儿难受,他感到心中越来越不安,解老师的做派就像是一颗安放在学校里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轰然一声爆炸。果然不久,事情发生了。这次受伤害的不是解老师自己,也不是她要对付的调皮鬼学生,却成了第三个人。因为那调皮鬼儿不守纪律,解老师万般无奈,就吼他滚出去。那调皮鬼儿却是个灵精,争辩说,我又不是球,怎么可能滚出去?他甚至还要解老师示范给他看,人怎么样才能叫“滚”。解老师一气之下,把手中的书向他扔过去,不想这孩子极迅速地侧了头,书擦肩飞过,竟然打在后面一个毫无防备的女孩脸上。书角尖利,女孩伤了眉骨。虽然解老师迅速把女孩送到医院,赔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但是一条新月般韵致柳叶般秀气的眉毛受了伤,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的孩子的父母发怒了,他们请问解老师,他们女儿长大后,要是破了相怎么办?解老师包不包?   校长动了雷霆怒,他在大会上直截了当点名批评,他说了道德,还说了法律。教育方式是一个问题,他更怕的是因此缠进一场官司里去。解老师哭了。这是校长想要得到的效果,他希望解老师哭,人若弹了泪,必到伤心处。不过下来他还是平心静气地找解老师做工作,帮助她设计情景,比如,当他遇上这样的事时会怎么做怎么做,总之能控制住,不发火。校长恩威并施,这是他的工作方法。解老师口服心服,不住地点头。但是第二次解老师又冒了,她没有耐心那样做,她不想和这些泥孩子们死缠,她觉得校长的办法好是好,太伤神。何必伤神呢?要想成名师么?她自嘲地想,成了名师又怎么样?校长算有一肚子学问了,怎么也和她一样,在这个穷山沟里苦苦熬日子?   解老师很忙,每天两三门科目,四五节课时。还不算,还必须应付一次又一次的检查,一个又一个的活动,清洁卫生,安全教育, 班风建设,班级调查,文娱庆祝,比赛活动,评课调研,成绩统计……这些应接不暇的事情有来自教育局的,有来自政府的,有来自学校的,社会的,家长的。她快步向办公室走去,放下书本,又急急忙忙往家赶,回去做饭,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都嗷嗷着。日子很快就翻过去了,什么都要趁年轻,但是年轻已不待,三十岁翻过去了,三十五岁翻过去了。属于她的机会一个一个消失,身边的人走的走,升的升,沉沦的沉沦,她却仍然是无序和混乱。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退休?她觉得她虽然还不到四十岁,却是如此强烈地盼望着退休快点到来了。
作者:张生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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